"清水浊泥难夺志,自开自落自怡然"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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遥望

 

 

曹茂海

 

 

    立冬过后,气温骤降。突然,从老家传来噩耗,周根平先生走了。

    我相信你会走,但不是现在。十年前,你出版诗词楹联集《快哉风小炒》;五年前,又出版《快哉风续炒》;五年后,你应该出版三炒、四炒、五炒、六炒……然而,你真的走了:你先是睡在床上,然后睡在门板中,再之后睡在冰棺里,再之后睡在蓝天白云下的墓地间。

    “快哉,风也。”你睡着的样子一定很安祥,很坦然。只有看着你睡着的人才满眼泪光,才裂肺断肠。香炉烟雾缭绕,喇叭哀乐恸天,似乎清冷,似乎悲凄,而我,却觉得特别洁净,特别空旷,因为你将“羽化而登仙”。

    我是你学生,不,更准确地讲,是你徒弟。1981年8月,我师范学校毕业,教育组把石保卫、侯国金和我分配到大箕铺高中任教。是个傍晚,冯旭光校长把我带到你的办公室(也是你的卧室)。你坐在办公桌前,一手拿书,一手拿笔,很陌生地看着我。

    从明天起,他是你徒弟,冯校长说,好好带他,名师才出高徒。

    明天上午第一节是我的语文课,你对我说,你要做好笔记,是老师要做的那种笔记。

    你的严肃让我感到恐惧。也就是这种恐惧,才使我头脑清醒,谨言慎行,才使我废寝忘食,一丝不苟。一个月后,我登上了讲台,你坐在教室后门的角落里,听我讲课。有一天,我讲《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》。下课后,你很兴奋地对我说,“永远地睡着了”这一句讲得好,比我还讲得还好。

    我懵了。连怎么讲“永远地睡着了”,我都不知道,你却夸我讲得好,那一定是讲得好了。这以后,每讲一篇课文,我都要努力讲好几个句子;再以后,我都要努力讲好某几个段落。三个月后,你说我出师了,冯校长安排我带高一语文(当时高一只有一个班,21个同学)。

    冯校长说,好教师是逼出来的。你说,好教师是夸出来的;听我的每一节课,你只讲优点,不讲缺点。几十年过去了,虽然我没有做到你意料中的好,但我记得你夸我时的那双眼睛:亲切,和善,却有些咄咄逼人。

两年前是这里的学生,两年后回母校当老师,那年我十七岁。我起点高,很压抑,也很受益,因为冯旭光校长,也因为你。幸运的人总会被贵人牵着,这根绳子是看不见的,只有幸运过后才恍然大悟,才知道鼻子上系着绳子,让人牵着。

    1992年8月,我调往大冶一中任语文教师。我叫你师父,你说,就叫老师,大家都互相叫老师。“你属龙,我也属龙,”你笑着说,“我大你24岁,我是老龙,你是小龙。”

    1994年,吴中杰老师和你推介我加入了中国民主同盟。1996年,你担任民盟大冶支部主委,我担任副主委。1998年开始,我担任大冶市政协常委。吴中杰老师说,(你这政协常委)不要说假话,但真话不一定都要说出来;你说,政协常委还是语文老师,语文老师要坚持读书,还要坚持写文章。

    一日,早餐过后,你送我一本书,是《史记精选》。你同时送给周胜利一本书,书名我记不清楚了。《史记精选》呈橘黄色,书脊用纳鞋底的线锁着。我知道这本书珍藏已久,是你早年的最爱,而你却送给了我。

    茂海,你亲切地喊我的名字——我的父亲也这样喊我——这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图书,你很严肃地说,买书要买商务印书馆的,其它出版社印的书错误太多了。

    在大冶一中执教25年,我坚持读书,却很少买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书籍;你肯定知道,但你不置可否。即使后来进入领导班子,我没有离开讲台,也坚持写文章。当我发表文章后,你十分欣喜,有时提出要碰上三两杯。我常去你家喝酒,那酒是一定要喝到日薄西山的。有一年春节,冯应厚老师去你家拜年,我陪酒,然后打字牌。那夜,这两角钱一倍的字牌三个人却玩到了旭日东升。那满满的兴致,到如今,我仍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。

    你退休以后,每逢高考或是重大节日,我必然找你。因为你的对联妙绝,在黄石、大冶广为传诵。十几年了,你给一中门楼写对联,我说,老规矩,钱没有,烟一条。你说,钱不要,烟就算了……2002年高考,你赠给高三学生一副对联:“业精于勤,今日风骚谁领取?学知不足,未名春色我来描。”勤奋,谦逊,乐观,自信,豁达,成功……这对联是你送给莘莘学子的,也是送给全体教师的,包括我。

    你支持儿子月华去新疆支边三年,为“西北大开发”作出贡献。你和师娘先后去美国和澳大利亚,看望儿子永华、女儿月英,你把中国诗歌带到了美洲和澳洲……你从美国给我打来电话,一打就是半个小时。每次通话,你总要说,茂海呀,注意身体,少喝点酒。我答应得很好,却用无数个借口搪塞你。你有时笑,就是那点爱好,小心点就行。每年高考过后,你一定会在电话中问及一中的高考情况,我说张友谊夺取了湖北省文科状元,你大笑,你的样子比抹字牌胡个天胡、地胡还惊喜。几年后,我又报告说,柯曦夺取了湖北省理科状元,你高兴得一整个晚上睡不着觉。

    有一天,我在一中校门口遇见冯应厚、骆传意和虞代满三位老师。他们说,去柯海垅陪你打字牌。我没在意,也没有随他们去。后来,听说你在家休养,说去看,假忙,没去看。而今,你真的走了,想去看望你,想与你拥抱,想跟你打牌,想陪你喝酒,却只能想了……

    二十年前,听魏书生老师描述教师的最高境界:“处天外遥望,地球很小;居体内细察,心域极宽。”你喜欢对联,我觉得,这副对联就是写你的。身居千里之外,加上腰椎突发,行为不便,只好驻立窗台,遥望天空:我在寻找,慢慢地寻找,哪一颗星是你。